2013年12月24日，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会议在莫斯科举行。点击看大图

“我们不寻求超级强国之名，也不图谋他人利益，不强制他国接受俄罗斯的保护，不教别人怎么生活，但我们要捍卫国际法，尊重国家主权和独立，争取成为世界领袖。”2013年12月1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了年度国情咨文。这是普京第十次发表国情咨文。国情咨文阐述了民主、经济、反腐、社保、移民及对外政策等多项内容，但总体来看，经济民生问题依然是普京关注的重中之重。

如果说普京执政的前八年是俄罗斯调整、恢复和实现稳定的时期，那么经历了应对经济危机、开启全面现代化进程的梅普组合时期之后，俄罗斯究竟要走向哪里？正是因为有此疑问，所以当普京再次出任总统后，俄罗斯国内在期待：俄罗斯以何种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全球大转型时代？世界在观察：俄罗斯在未来六年将“干什么、在哪里、去哪里”？

“欧洲太平洋国家”的身份认定

在经济发展道路上，普京早已在2008年提出国家创新发展战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在政治发展道路上，以主权民主为核心的保守主义价值观也日益巩固，加强控制性的政治稳定是普京改革举措的本质。那么，在新的总统任期，普京如何回答俄罗斯走向何方的问题，“普京主义”的突破在哪里？目前看来，构建俄罗斯的“欧亚战略”是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以来执政理念的最大亮点。

早在2011年10月竞选总统前夕，普京就提出了“欧亚联盟”的构想——建立强大的超国家联合体模式，它能够成为当代世界多极中的一极，发挥欧洲与亚太地区有效纽带的作用。2013年的俄罗斯外交政策构想明确提出建立“欧亚经济联盟”是优先任务。“欧亚经济联盟”是决定独联体国家未来并向其他国家开放的一种联合模式。建立于广泛的一体化原则基础上的新联盟可以成为欧洲与亚太地区之间有效的联系环节。

2013年12月24日，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元首级会议在莫斯科召开。俄罗斯总统普京、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参加小范围会谈，讨论了三国一体化合作的基本方向，及成立“欧亚经济联盟”的工作步骤。普京表示，“欧亚经济联盟”将于2015年开始运行，这被视为俄罗斯经营多年的“欧亚一体化”战略获得阶段性成果。

与“欧亚联盟”的思想密切相关，精英阶层关于俄罗斯是“欧洲太平洋国家”的身份认定也随之出现。回顾俄罗斯在金融危机最困难之时，当全社会都在反思发展模式，俄罗斯的政治精英们依然坚定地表示：俄罗斯依然属于一流国家，仍符合世界强国水平。可以说，经历过帝国辉煌和大国地位兴衰的俄罗斯精英和许多知识分子已经习惯于被看作是大国公民。因此，对他们来说，大国地位的衰落是一种痛苦的经历。他们与其说关心生活水平的高低，不如说更关注国家、民族实力和影响力的强弱。俄罗斯不仅仅要成为欧亚国家，而且还应成为“欧洲太平洋国家”，这是新时期执政精英的呐喊。卡内基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指出：“虽然俄罗斯非常热衷于维护自身的战略独立性，但它不应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兼跨欧亚的国家，一种位于东西方之间的平衡力量，或是横跨两头的桥梁。其实，俄罗斯应当重新把自己确定为一个欧洲太平洋国家，应当不仅仅把眼光投向河对岸的中国，而且要越过大海放眼日韩，乃至越过大洋眺望北美洲与澳大利亚。”

本质是回答发展道路问题

无论是“欧亚联盟”的设想，还是“欧洲太平洋国家”的身份，它们的背后都是普京“欧亚战略”的具体体现。“欧亚战略”表面上是要解决俄罗斯的国家定位问题，本质上依然是在回答俄罗斯的发展道路问题。事实上，从俄罗斯独立以来，发展道路的基本涵义并未发生重大改变，它依然是指俄罗斯选择什么样的政治经济制度和实行什么样的对外政策。从更深层次看，发展道路涉及俄罗斯民族国家属性和文明的归属问题，即俄罗斯究竟应该纳入西方文明还是纳入东方文明，亦或者俄罗斯应该保持和发扬自己的文明传统，根据自己的特点创造出一种新的文明。所有这些辩论归根到底集中为一个焦点：俄罗斯究竟应该走向哪里？

“欧亚战略”是要回答一个问题，就是俄罗斯需要通过经济、政治和军事的一体化，逐渐使独联体国家同俄罗斯重新联合起来，走向复兴和重新崛起。说到底，以区域性帝国的方式崛起是俄罗斯的路径依赖。在俄国哲学家们一次又一次谈论的俄罗斯性格与俄罗斯灵魂中，俄国自我形象的中心预设被不断强化：即俄罗斯缺乏防御能力，对外扩张不是一种殖民主义，因为在俄罗斯人的思想中，存在着一种普遍的观念，即俄罗斯民族是特殊的民族，对于拯救欧洲乃至全人类负有特殊的使命。这是一种救世思想。这种自我意识其实在本质上缺乏对他者文化的尊重。这是俄罗斯如何融入世界所面临的关键问题。可以说，俄罗斯的国家身份认定，或者说俄罗斯的自我国际定位，从历史上就与帝国意识紧密捆绑。俄罗斯是一个寻求以帝国至少是区域性帝国的方式实现快速发展和崛起的国家。

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政治考量

“欧亚战略”的提出背景一是国际格局变化的客观要求，二是普京对于时代特征的判断。金融危机以来，国际格局出现的变化是自1989年苏东剧变以来国际格局变动和国际形势变化最为剧烈的一个时期。现阶段国际安全事务的重心，已经从俄美博弈的重点地区即欧洲大陆与独联体地区转向中美博弈的亚太地区。在美国看来，中国已经成为美国最大的现实的战略竞争者，而俄罗斯则被美国看作是现实的或潜在的战略合作者。从梅普组合时期奥巴马“重启”美俄关系以来，俄美在独联体地区的争夺、北约东扩与导弹防御之争这三大领域都出现了具有实质意义的缓和。在国际格局出现深刻变化的同时，普京对时代特征的判断非常明确，即当今时代处于“世界发展的新阶段”。时代背景决定发展阶段。普京认为，在这样一个全球大转型的时代，俄罗斯的发展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能够也应该发挥应有的作用，这种作用是由其文明模式、伟大的历史、地理及文化基因所决定的。在俄罗斯的文化基因中，欧洲文明的基本原则在与东方长达数个世纪的合作中与东方文明得到了有机的结合。基于上述考量，“欧亚战略”顺势而出。

“欧亚战略”的大局要求政治保持稳定，经济保持发展，外交遵循务实原则。就2013年俄罗斯的形势来看，普京很多举措都考虑到“欧亚战略”的总体需要。比如，普京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有深层的政治考量。首先，普京自从2012年重返克里姆林宫以来，在政治改革上有一系列举措，已经稳住了俄罗斯的政治形势。在这个大背景下，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不会对普京政权产生实质影响。其次，2013年俄罗斯经济增长放缓，令原本存在的政治问题更加突出，普京提出保增长的任务。这时候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也有经济上的考量，有意向外界释放和缓姿态，意在传递营商环境上有所改善的信号。在得知霍多尔科夫斯基获释后，俄罗斯股市止跌反弹也给出了一个积极信号。第三，索契冬奥会开幕在即，2014年八国集团峰会也将在索契举办，释放西方国家眼中作为民主派代表的霍多尔科夫斯基，有回应西方对所谓俄罗斯人权状况的批评、改变俄罗斯国家形象的考虑。最后，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刑期本来就是到2014年8月。对于普京而言，与其到点释放，不如现在解套，这样做能产生很多正面效应。这也是普京政府所乐见的。可见，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只是战术方面的策略，但是为实现“欧亚战略”赢得政治稳定、经济发展的大局才是普京政权的根本出发点。

经济低速发展：

实现“欧亚战略”的隐忧

2013年俄罗斯在包括叙利亚问题、斯诺登事件、乌克兰入欧和伊朗核问题等多个国际热点问题上确实做得好，特别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国内经济放缓的不利形势下取得的，这说明俄罗斯的大国外交有深厚的战略文化底蕴。同时，应该看到，这也与普京的“欧亚战略”有关。现阶段国际发展的主要标志性特征是以全球金融经济危机为强力催化剂的地缘政治格局的深度变革。国际关系正处于一个过渡期，其实质在于构建多极化国际体系。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俄罗斯的角色是充当国际事务和全球文明发展中的稳定因素。俄罗斯对自己的定位是充当各主要力量，尤其是欧亚之间的平衡因素，在目前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背景下，普京认为这是俄罗斯发展的一个战略机遇期，俄罗斯要保住机遇期，实现战略目标，在大国博弈中作为一个平衡，赢得自己的利益。当然，普京对于美国有深刻的防范心理和不信任感。2013年俄罗斯国内的反美倾向和反西方主义势力抬头。但是，正如2013年俄罗斯外交构想所指出的，俄罗斯外交的基本目标是为俄罗斯经济稳定蓬勃的增长、实现技术现代化和转入创新发展道路、提高民众生活的水平和质量创造有利的外部条件。这样的基本定位决定了俄罗斯为了实现现代化，吸引西方先进技术和资金，不会冒与美国发生对抗的危险。

相较外交而言，2013年俄罗斯的经济形势并不尽如人意，这会成为普京执政乃至实现“欧亚战略”的一个隐忧。普京在2012年5月签署一系列“五月总统命令”，涵盖俄罗斯经济、社会、军事和外交各个领域，为了落实相关指标，还特别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以监督执行。但要实现这些指标俄罗斯经济需要保持5%以上的增长，而2013年前11个月俄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只有1.3%。未来一个时期，俄罗斯仍将处于经济低速发展时期。俄罗斯重新崛起的目标前景不明朗，如果无法实现既定战略目标，普京政权的稳定及合法性都会受到影响。俄罗斯国家研究型大学经济大学学术导师叶甫根尼·亚辛认为，追求今后几年的增长速度毫无意义。若不进行重大改革，不只是在经济层面，而且在政治和法制层面，俄罗斯都将停滞不前。普京的欧亚强国梦面临挑战。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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