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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冯玉军 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

　　俄罗斯目前的情况比较令人担忧，首先表现在经济上。2015年俄罗斯GDP将出现4%左右的负增长，出口、投资、消费“三驾马车”停滞。更重要的是，俄罗斯经济结构不合理的现状不仅没有扭转，反而更加严重。

　　我感觉现在俄罗斯最大的问题，或者说面临的危机，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以下一一扼要分析之。

　　俄土“走火”有玄机

　　第一，俄罗斯完全没有跟上世界新能源革命和新工业革命的步伐，在世界劳动分工体系当中继续被边缘化，财政收入的近50%、出口收入的70%都依靠油气出口，没有太大的新的经济增长点。

　　第二，从政治上说，表面看起来普京最新的民众支持率达到89%，俄罗斯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也在高涨，但实际上，政局暗流涌动。俄罗斯执政精英内部正发生明显分化，财富、知识精英在加速外流，民众生活水平下降，政治冷漠，类似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状态。目前俄罗斯国内看不到成气候的大反对派，但危险恰恰就在这里。这个国家的历史经验表明，政治上的静默恰恰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2016年的国家杜马（议会）选举及2018年的总统换届选举，俄罗斯的情况会怎样变化，值得特别关注。而俄罗斯本身发展的不确定性对地区安全及国际形势可能造成的影响，更加让人不安。

　　2015年俄罗斯外交的主要任务是“突围”，缓解乌克兰危机造成的困境，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总体而言成效不彰。“欧亚经济一体化”战略尽管扩展至吉尔吉斯和亚美尼亚等国，但欧亚经济联盟（编按：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共同发起，2015年1月正式启动）开张不利，近一年里盟内各国相互贸易额下滑接近30%。当然这与国际经济危机有关系，但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联盟规则制订先天不足所造成的。因此，尽管欧亚经济联盟实现了地域的扩展，但内部向心力、凝聚力进一步弱化，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对俄罗斯的不满在日益增强。

　　自乌克兰危机以来，俄罗斯与西方（美国及欧盟为代表）的关系已跌至冷战结束后的冰点，在安全上互相视为最大的对手。无论是2014年底新版的俄罗斯《军事学说》，还是2014年底北约峰会修改的军事战略，双方均把对方当成最主要的安全威胁。西方与俄罗斯的制裁与反制裁，至今没有弱化的迹象。

　　第三，俄罗斯“向东转”的战略，亦即加强与亚太国家及其他新兴经济体联系的努力，取得了一些成效，但难以弥补与西方关系恶化的损失。而且“向东转”也不意味着俄罗斯的身份认同和国家战略会发生根本改变。

　　第四，在乌克兰、叙利亚问题上，俄罗斯“一软一硬”，试图通过这种变化突破西方的围困。对乌克兰，俄罗斯放低身段，在今年10月2日的诺曼底四方会谈上，普京表示削减对乌克兰东部反政府武装的支持力度，乌东形势因此有所好转。最近，俄罗斯又与乌克兰重组了30亿美元的债务。与此同时，今年9月30日开始空袭叙利亚恐怖分子目标，以此“逼和”美欧，重启因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与西方特别是美国基本停滞了的对话与合作。但该策略的实际效果，仍有待观察。

　　战略误判“六宗罪”

　　俄罗斯空袭叙利亚有四个主要目的。首先是反恐，这是毫无疑问的，俄罗斯确实面临着恐怖主义的威胁。其次是支持巴沙尔政权，让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继续保持战略影响，同时保住拉塔基亚等地中海军事基地。第三是“逼和”美国，恢复与美国的联系。第四是能源方面，通过在中东地区制造紧张局势，推升国际油价，包括从里海地区发射巡航导弹，都有这方面的考虑。更为重要的是，针对东地中海的天然气开发。因为近年来该地区勘探发现了庞大的天然气储量。如果这些天然气资源得到开发，显然有利于欧洲特别是欧盟地区的天然气供应，导致油气价格下落，这对俄罗斯的能源经济打击巨大，所以在这个地区制造不稳定，显然俄罗斯更深层次的考虑。

　　尽管俄罗斯有这样的战略考虑，但从它现有的实际能力看，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充满风险和不确定性。如刚刚发生的土耳其军机击落“越境”的俄罗斯苏－24这一事件，毫无疑问土方是精心作了准备的，可以说F16就在空中埋伏，俄罗斯飞机一旦越境，即使只有短短十几秒钟，就可采取突然攻击行动。而从法理上说，如果俄罗斯军机确实越境，土耳其将它打下来，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俄罗斯对此有什么反应，大家都很关注，纷纷猜测普京和俄罗斯不会咽下这口气，必然要报复，但我个人认为也不一定，为什么呢？土耳其毕竟是北约成员国，不管道义上如何批评，北约的强有力军事影响客观存在，俄罗斯不能不考虑。当然俄罗斯也可以对土耳其实施经济制裁，包括中断两国旅游往来，减少土耳其的旅游收入，商业上也可以采取一些手段，如中止土耳其在俄罗斯的工程项目承包等。但是不是干脆切断通过土耳其供应天然气的“蓝流”管道？如果切断，对俄罗斯天然气出口本身就不利。再说，俄土关系搞坏了，俄罗斯积极倡导的“土耳其流”（南欧新的天然气中转枢纽）前景更不明朗了，这对俄罗斯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

　　更有甚者，有人认为俄罗斯可以支持土耳其、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库尔德武装，以对土耳其形成制约。但土耳其对俄罗斯也有很多制衡手段，比如苏联解体以后，该国对鞑靼斯坦的支持力度就很大，今后加强对俄罗斯国内特定宗教团体的支持也有可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对俄罗斯威胁更大。

　　大家都觉得普京总统是一条“硬汉”，实际上他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会精细地算计，相信不会现在马上就采取大规模的报复行动。但俄罗斯的报复是肯定的，在什么时间、选什么领域，还需要考虑而已。

　　自2000年当选总统起，普京实际执掌俄罗斯已经十五年。俄罗斯的国势在经历了普京前两个任期的波峰以后，现在似乎又跌到了谷底。前两个任期里，普京大刀阔斧推行经济改革、行政改革及打击寡头，作出了很多成绩，为何会发生如今的大逆转呢？我感觉，除了金融危机等一系列客观原因外，俄罗斯主观上的战略误判也很致命。

　　首先，在大国战略竞争方面，俄罗斯认为这单纯是地缘政治、领土政治以及军事实力的竞争，而实际上大国之间现在比拼的是综合国力，俄罗斯除了军事实力仍相对较强外，其他的实力有限。

　　其次，俄罗斯对世界多极化的认识过于乐观。普京认为，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后就完蛋了，多极化时代已经到来，俄罗斯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想到美国的调整能力很强，无论在体制方面还是经济发展方面，近年来都作出很大的超越，引领着新能源、新工业和新军事三大革命。美国在欧洲和亚洲的安全同盟体系得到巩固和强化，包括新的地区经济贸易规则的制定，如TPP等等。我想俄罗斯可能过于乐观，有些冲动了。

　　第三，俄罗斯相信全球化过程中自己是吃亏的，一直处于边缘角色，因此对全球化始终抱着怀疑甚至不满的态度，它想搞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一体化”。俄版“欧亚一体化”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一个封闭的区域来运作，与全球化大潮脱离。但欧亚经济联盟的重要成员，无论是哈萨克斯坦还是白俄罗斯，却要求更多元化，更深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和国家战略秩序，这两者是相违背的。

　　第四，俄罗斯认为，在苏联解体后的新国际秩序下，自己也是吃亏的，它想方设法要去改造、颠覆这种秩序。毫无疑问，现有的国际秩序基本上仍由西方主导，它当然有不合理之处，但俄罗斯急于打破固有秩序及体制的做法，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第五，能源问题。俄罗斯认为美国主导的“页岩革命”是阴谋，没有看到现在新能源经济正在深刻改变着国际能源格局、大国之间力量对比以及国际秩序，因此对之没有充分、客观的判断，有些失算。

　　第六，在对待其他原苏联国家时，俄罗斯“以大压小、恃强凌弱”的政策做法，并没有根本改变，导致后者内心强烈不满，尽管不敢公开说什么。而缺乏制度上的吸引力、经济上的带动力、文化上的软实力的强大支撑，这种“老大哥”做派，很可能给后苏联地区带来难以估量的风险，对俄罗斯的国势和地位，自然也会留下很不利的隐患种子。

　　作者：冯玉军 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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