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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俄罗斯研究:地缘政治视域下的欧亚与中国
  • 2016-4-5 22:07:19    字数:19302    中俄资讯网www.chinaru.info    俄罗斯研究作者:万青松
  •     摘要: 虽然术语“欧亚”被频繁地使用,但由于意识形态、抑或知识储备不足的原因,对其内涵及历史演进较为客观的讨论仍然相对欠缺,也未形成广泛共识。从地缘政治、地缘经济两个维度梳理迄今为止国内外学界对“欧亚”的认知,理清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领域、不同视角的研究者眼中“欧亚”的具体指称及其演进,有助于我们理解当前正在欧亚地区大规模推进的区域化进程。地缘政治学视域下的欧亚地区正在变成一个组织结构渐趋杂乱的区域,愈加成为域内外大国展开国际竞争的大舞台。世界主要大国愈发向着与本国现实利益结合更为紧密的方向,制定新的欧亚战略。地缘经济视域下的欧亚地区,因其丰富的资源禀赋、多元的经济结构、众多跨区域的交通运输走廊等影响国际分工的要素存在,使其在世界经济发展进程继续占据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深刻影响着地区未来的发展面貌。概而言之,各国对“欧亚”的认知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并渐趋多样化:或以本国利益为中心,或以自我价值观为标准,或以人类文明发展为导向,或以历史与现实为根据。随着国际政治“欧亚时刻”的加速到来,建构“新欧亚”被学界提上议事日程,这一目标的实现有赖欧亚各国的共同努力。中俄资讯网特稿推荐 俄罗斯研究作者:万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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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亚(Eurasia)是一个混合词。据考证,在19世纪80年代,奥地利著名地质学家、社会活动家爱德华·修斯(Eduard Suess)第一次使用了“欧亚”这个地理术语。[1]在他之前,德国著名科学家,与李特尔(Ritter Carl)同为近代地理学主要创建人的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曾使用“亚洲”一词来代替对整个欧亚地区的称谓。[2]

        地理学上,把亚洲和欧洲共同组成的大陆陆地,称之为欧亚大陆,其面积占地球陆地总面积的36 %,约为5340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50亿,约占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三。这里还囊括了从赤道到北极几乎所有的气候带和自然带。从地理分布来看,欧亚大陆的西部,北濒北冰洋,西临大西洋,南隔地中海与非洲相望;欧亚大陆的东部,东、南、北三面分别濒临太平洋、印度洋和北冰洋,西南亚的西北部濒临地中海和黑海。东西两部分之间没有明显分界,主要根据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进行划分,传统上以乌拉尔山脉、乌拉尔河、里海、高加索山脉、博斯普鲁斯海峡、马尔马拉海和达达尼尔海峡为欧亚大陆的自然分界线。通常,将乌拉尔山划入欧洲,高加索山划入亚洲。这样,欧亚大陆,因其地理范围之广、面积与跨度之大、人口之多,被公认为世界最大陆地。

        欧亚大陆同时也是世界诸多古老民族、文明的摇篮和发祥地。这里曾经是中华帝国、波斯帝国、蒙古-元帝国、匈奴帝国、突厥帝国、阿拉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土耳其帝国和沙俄帝国等的文明交汇之地。正如美国当代著名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所言:“正是欧亚大陆,构成了世界历史的‘中心地带’。它占有世界陆地的五分之二,囊括世界人口的十分之九,是人类最早、最先进的文明的发源地。1500年以前的世界历史实质上正是欧亚大陆的历史。只有欧亚大陆,才存在各民族、各文明之间巨大的、持续的相互影响。”[3]由此可见,欧亚大陆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欧亚”这一术语也随之出现。

        目前,术语“欧亚”被大部分国家政界、学界、商界广泛接受和使用。例如,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1994年提出建立“欧亚联盟国家”的倡议;2001年部分独联体成员国成立的欧亚经济共同体;2006年成立的欧亚发展银行;2011年普京倡议新的欧亚一体化方案——欧亚联盟;2012年俄白哈三国成立负责三国一体化进程的超国家机构——欧亚经济委员会,以及在2015年1月1日正式启动运行的欧亚经济联盟。而在学术界,有专门以欧亚命名的专业学术期刊和研究机构,比如,俄罗斯的《俄罗斯与欧亚国家》(《Россия и новые государства Евразии》)、《欧亚经济一体化》(《Евраз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интеграция》)、《欧亚一体化:经济、法律、政治》(《Евразийская интеграция: экономика,право, политика》)、《欧亚联盟:国际关系问题》(《Евразийский Союз: вопросы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所主办的学术期刊《欧亚经济》(原名《俄罗斯中亚东欧市场》),中国官方主办的欧亚经济论坛;中国外交部每年主编的《中国外交》白皮书中也有专门章节“欧亚地区形势”和“中国与欧亚地区国家关系”;许多欧美国家设立的相关政府机关部门、科研机构、智库、大学的研究项目以及企业集团也有以“欧亚”命名的;日本著名的斯拉夫研究中心新近也改名为“斯拉夫—欧亚研究中心”。[4]

        虽然术语“欧亚”被频繁地使用,但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抑或知识储备的不足,对这一术语内涵及其历史演进进行较为客观的讨论仍然相对欠缺,也未形成广泛共识。目前欧亚地区新的现实变化使得对其探讨的必要性进一步凸显。不管是正在欧亚大地稳步推进的欧亚经济联盟,还是已被美国政府提出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抑或是中国领导人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甚至还有正在对欧亚地区政策进行反思的欧盟,都在一定程度上对整个欧亚地区的发展给予热切的期盼。此外,近来印度、日本、土耳其等国也进一步强化了对欧亚地区的关注。有不少学者指出,这意味着国际政治的“欧亚时刻”正在加速到来。[5]显然,一方面,目前有关欧亚地区未来发展的各种构想与主张,进一步显示出世界主要国家行为体对待地区发展的积极进取态度;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域内外大国在关于欧亚地区未来发展的问题上将可能会产生更为激烈的竞争与博弈。当前,围绕乌克兰危机所展开的地缘竞争与对抗,实际上体现出各大国对欧亚地区截然不同的认知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构想与理念直接的对立或碰撞。在当前形势下,重新思考“欧亚”这一术语的寓意变迁,并结合变化了的地区现实来考察人们对于“欧亚”这一特定范畴的不同认知,有助于我们对当前欧亚地区复杂形势的理解,特别是正在本地区进行的以及还将会更大规模展开的区域化进程。

        有鉴于此,我们需要进一步弄清楚,什么是欧亚?如何去界定“欧亚”?它的边界在哪里?随着时代的变化,“欧亚”所蕴含的寓意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历程?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领域、不同视角的研究者又是如何界定和认识“欧亚”概念的内涵与外延的?本文主要围绕这些问题展开论述。

        学界关于“欧亚”基本内涵的争论经久不息,不同国家对“欧亚”的理解各异。在上述传统地理范围内,学者们又提出了自己对“欧亚”的认识与理解。比如,2015年11月9-11日,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举行的首届阿斯塔纳俱乐部国际会议上,来自中国、俄罗斯、美国、欧盟、土耳其、伊朗等国的50余位知名人士围绕欧亚地缘经济问题进行了研讨,会上探讨的议题也涉及了“欧亚”概念问题。与会的哈萨克斯坦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的学者认为,“欧亚”涵盖从挪威到越南的广袤区域;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学者则认为,“欧亚”指爱尔兰到柬埔寨的广大区域;德国对外政策委员会学者则把“欧亚”与俄罗斯完全等同起来;[6]俄罗斯学者指出,“欧亚”事实上是一个非常难以界定的概念;[7]美国著名俄罗斯问题学者安吉拉‧斯坦特(Angela Stent)也持相似看法,她把“欧亚”称之为最抽象的概念。[8]由此可见,目前学界并未就“欧亚”概念达成广泛共识。虽然我们可以大体上对“欧亚”的地理范围、地理环境进行简单的划分与勾画,但要想对“欧亚”这一复杂概念有准确的理解和认知,还需要我们从多元角度对其进行探讨和研究,把握其内在限度及其特征。随着人类历史的变迁、不同文明之间的交往以及社会的变迁,欧亚地区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地位、作用及影响也随之发展变化,相应地,人们对“欧亚”的认知也不断深化。

        由于篇幅的限制,要对处于不断变化和发展过程中的“欧亚”内涵进行深入、全面的分析无疑具有相当大的难度。有鉴于此,本文拟从地缘政治、地缘经济两大视域,有选择地对域内外主要大国(全球性与地区性)学界关于“欧亚”内涵和外延的探讨进行梳理与总结,以期为“新欧亚”的构建提供更加广泛的综合性参考文本。之所以选择大国,其用意在于大国作为国际与地区事务的主要参与行为体,既可以为地区发展起到引领作用,也可以在政治、经济、安全、文化等多个领域发挥关键性作用。把握住它们对“欧亚”的认知,将有助于我们抓住“欧亚”内涵的本质所在。中俄资讯网特稿推荐 俄罗斯研究作者:万青松
     
        一、地缘政治视域下的欧亚
     
        根据 《辞海》的定义,地缘政治(Geopolitics)是关于国际政治现象受制于各种地理要素和人文要素共同作用结果的理论。[9]它根据各种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式,分析和预测世界或地区范围的战略形势和有关国家的政治行为。地缘政治学把地理因素视为影响、甚至决定国家政治行为的一个基本因素。因此,下文我们将首先探讨地理因素,同时将其与大国政治行为进行结合,深入考察“欧亚”的地缘政治内涵。通常,这一视角尤其受到许多大国的政治家和战略家的青睐。
     
        (一)西方大国(美国和英国)

        冷战后,美国政界倾向于将“欧亚”抽象地界定为从爱尔兰到柬埔寨的广大区域。迄今为止,“欧亚”这一概念并未被写入美国对外政策或国防领域的正式文件中。它既不在白宫2015年2月制定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The 2015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中,也没有出现在国务院和美国国际开发署四年一度的战略评估(State Department and USAID QuadrennialDiplomacy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抑或是国防部的战略评估(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2014)中。在多数美国对外政策部门的官员看来,“欧亚”现在和未来都是一个被高度割裂的巨大空间,被分割成各不相同的数个次地区,美国是不会把“欧亚”视为一个统一整体和影响全球地缘政治、经济的重要因素。[10]事实上,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完全不重视这一广大区域,而是重点关注地区的地缘政治形势变化。用美国知名智库“战略预测公司”总裁、地缘政治学家乔治·弗里德曼(GeorgeFriedman)的话说,冷战后美国在欧亚地区最主要的战略目标之一就是防止出现新的地缘政治竞争对手——超级大国。为保持自己的全球领导国地位,美国更倾向于维持“欧亚”的零散局面,更愿意看到尽可能多的互相敌对的欧亚国家。[11]

        弗里德曼的观点在西方地缘政治学界早已成为共识,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家、战略家布热津斯基(Z. Brzezinski)。他曾在自己的名著《大棋局》中明确指出,欧亚大陆不仅仅是全球面积最大的地缘政治中轴,还是美国最重要的地缘政治目标。主宰欧亚大陆的国家将能够控制世界最先进和经济最发达的三个地区中的两个。美国能否持久、有效地保持这种地位,直接影响美国对全球事务的支配。[12]布热津斯基眼中的欧亚大陆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由欧洲与亚洲组成的陆地,这里一直是世界力量的中心。[13]他还写道:“在欧亚大陆的东、西两端之间有一个辽阔的中间地带。这里人口密度低,目前在政治上不稳定,组织上四分五裂。过去在这一地带的是一个曾对美国的主导地位提出挑战的强大对手,把美国逐出欧亚大陆是它一度追求的目标。[14]布热津斯基所说的“中间地带”,大体就是俄罗斯帝国与苏联所在区域,而强大对手则指地处欧亚大陆中心的大国——俄罗斯。由此可见,布热津斯基认可欧亚大陆以及大陆内部的“中间地带”极为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

        在布热津斯基之前,已有地缘政治理论的先驱——英国著名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论述过这一问题。他在20世纪初宣读的一篇论文《历史的地理枢纽》中提出“心脏地带”(heartland)的论点,认为随着陆上交通工具的快速发展,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成为最重要的战略地区。在此之后,他有关“心脏地带”的相关论述,被概括为迄今广为流传的经典名言:“谁统治东欧,谁就能控制大陆心脏地带;谁控制大陆心脏地带,谁就能控制世界岛;谁控制世界岛,谁就能控制整个世界”。[15]在这句话中,世界岛,即欧亚大陆,被视为这个世界上最具权力潜质的场所,而位于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的一片广袤的内陆区域(即“心脏地带”)则是统治整个欧亚大陆的关键。[16]换句话说,麦金德眼中的世界岛就是广义上的欧亚,“心脏地带”则是狭义上的欧亚。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布热津斯基对“欧亚”地缘政治内涵的界定与麦金德的论述几乎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用了不同的术语名称而已,具体涉及的地理范围也是大同小异,西方学术界也大体认可[17]。当然,也有美国学者不赞成这样的分析视角。比如,美国华盛顿国际安全研究中心俄罗斯和亚洲项目主任尼古拉·兹洛宾(Nikolay Zlobin)就认为,“欧亚”仅能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存在,而不是一个地缘政治概念。在他看来,赋予“欧亚”地缘政治内涵会使欧亚空间在政治上变得不稳定,地区发展也会呈现不稳定、非对称的特征,还会使其成为大国之间对抗、竞争和相互挤压的场所,甚至还会变成“地区冷战”的大战场。[18]虽然兹洛宾从学术研究上表达了对赋予欧亚地缘政治内涵的一定担忧,但不可否认的是,麦金德和布热津斯基的地缘政治思想都曾对西方国家的对外政策产生了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同时也彰显了“欧亚”在西方国家政界、学界所蕴含的极为重要的地缘政治寓意。中俄资讯网特稿推荐 俄罗斯研究作者:万青松
     
        (二) 俄罗斯

        作为一个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国家,其广袤领土绵延差不多半个北半球,这种地缘位置对俄罗斯的历史发展一直产生着重大影响。用19世纪俄罗斯著名哲学家恰达耶夫的话说,“有一个因素支配着我们的历史运动,这就是地理因素。”[19]基于地理要素的地缘政治成为决定俄罗斯对外政策走向的最基本因素之一,也正是俄罗斯拥有的特殊地缘政治位置给国家发展打上了深深的烙印。[20]俄罗斯在其历史发展进程中,特别是面临重大的社会巨变和严重的外部威胁时,其当政者和社会精英们总喜欢提出关于自己国家定位和取向的诘问:“我是谁?”“怎么办”以及“向何处去?”这些基本问题一直以来深深困扰着俄罗斯。[21]对俄罗斯来说,“欧亚”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要战略空间,历来受到它的格外重视。正如俄罗斯学者卢贾宁(С.Г. Лузянин)所言,有关“欧亚”问题的探讨总是在俄罗斯社会政治意识中占据着特殊位置,因为这与俄罗斯整个国家发展的历史、文明和地理特征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22]历史上,俄罗斯国内关于“欧亚”地缘政治内涵认知的讨论大体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20世纪的20-90年代

        这首先与产生在20世纪20年代欧洲的俄国侨民中间早期的欧亚主义学说紧密相关。由于国内一直持续血腥内战,俄罗斯国家的命运扑朔迷离。在此背景之下,一群离开自己祖国的知识分子,包括大学教授、作家、评论家等,在异国他乡苦思俄罗斯的未来以及她在世界发展中的地位与角色,试图为俄罗斯国家的未来发展找到合适的道路。欧亚主义思想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被提出来的。在20世纪20年代初,俄国著名地理经济学家萨维茨基(Савицкий П.)和哲学家特鲁别茨科伊(Трубецкой Н.)在捷克首都布拉格提出了“欧亚主义”(Евразийство)思想,又称“古典欧亚主义”。之后,阿列克谢耶夫(Алексеев Н .Н.)、维尔纳茨基(Вернадский Г. В.)、卡尔萨文(Карсавин Л.П.)等知名人士相继加入到这一思想流派。[23]这些倡导欧亚主义的思想家,试图重新从地缘和历史视角理解俄国及被他们统称为“俄国的”或“欧亚的”世界。古典欧亚主义得名于地理学术用语,把地球古老大陆(Старый Свет)的主要地带分为两个大陆——欧洲和亚洲,欧亚主义者又分出“欧亚洲”第三个中间大陆。萨维茨基指出,自己所理解的“欧亚”区别于洪堡的阐释。[24]他认为,欧亚的边界与俄罗斯帝国的边界相一致,它既不是欧洲的一部分,也不是亚洲的一部分,而是地球特殊的组成部分,是“第三世界”和独特的陆地。[25]在另一位欧亚主义思想家维尔纳茨基的眼中,事实上不存在两个俄罗斯,不管是欧洲的还是亚洲的,仅有一个“欧亚俄罗斯”(Евразийская Россия)或者“俄罗斯—欧亚”(Россия-Евразия)。他还辩称道,俄罗斯一如既往地向东方“挺进”,不应称之为“帝国主义”,因为它有着不可阻挡的内在发展逻辑。[26]此外,早期的欧亚主义者还认为,保存“欧亚共同体”是最主要的。由此,他们认为,历史上的成吉思汗帝国、莫斯科公国、俄罗斯帝国和苏联,作为不同的、连续性的欧亚共同体模式的存在是顺理成章的,这是俄罗斯寻求“空间延续性”的具体体现。[27]这样,欧亚主义者建立了统一的“俄罗斯—欧亚”历史、地缘政治、文化构想,他们对保存“欧亚地缘空间”完整性给予了特别关注。

        20世纪30年代中期,欧亚主义学派开始出现分化,一部分人支持苏联共产党提出的国家建设方案,另一部分人则一如既往地反对。之后,欧亚主义长期被视为异端学说,遭到苏联执政当局的排斥。最终,欧亚主义思想作为一个完整学派开始沉寂下去,但欧亚主义者所倡导的地缘政治、历史与文化思想,不仅在欧洲许多国家的俄罗斯侨民中继续产生着影响,而且也传到了苏联国内,特别是在苏联国力鼎盛时期,因主张中央集权、全方位拓展战略影响力和创建远东军事基地,欧亚主义曾一度成为苏联时期外交政策不成文的学术资源。[28]

        欧亚主义还受到苏联学术界、思想家的密切关注,并深深地影响着一部分苏联人。苏联著名的欧亚主义者列夫•古米廖夫(Лев Гумилев)就是杰出代表之一。在他看来,“欧亚”的地理范围应包括高亚(包括蒙古、准噶尔地区、图瓦、后贝加尔地区)、南区(中亚)和西区(东欧)三个区域。[29]在古米廖夫晚年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时,他向记者发出感叹:“如果俄罗斯可以被拯救的话,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欧亚主义成为一个欧亚强国。”[30]他也毫不客气地称自己是最后一位真正的欧亚主义者。有学者指出,这也预示着古典欧亚主义的转型,古米廖夫的欧亚主义对俄罗斯来说是“最重要和最迫切的地缘政治构想”[31]。

        从地缘政治视角来看,毫无疑问,古典欧亚主义提出了一种重要的地缘政治思想,特别是涉及俄罗斯的国家定位问题,它更是强调俄罗斯作为欧亚大国的地缘政治独特性(uniqueness)与独立性(independence),深深地影响着俄罗斯国家的后续发展。需要指出的是,苏联时期,“欧亚”这一术语几乎被苏联地理学界所垄断,它主要用于阐释苏联所有加盟共和国所在的广袤区域。[32]
     
        第二阶段:从20世纪末到2008年底的全球经济危机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丧失了原有的世界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地位,整个社会处在艰难转型之中,一直未能找到清晰的国家定位[33]:俄罗斯是“欧洲国家”,还是“亚洲国家”,抑或是“欧亚国家”?从属于“西方文明”还是“东方文明”,抑或是“东西文化结合部”[34]?是世界大国,还是区域大国[35]?俄罗斯国内对此一直争论不休,至今也一直没有最终定论。特别是在苏联解体初期,俄罗斯面临国内外诸多困境,围绕着本国的走向问题争论不休,再次延续了19世纪30年代以来的西方主义、斯拉夫主义以及20世纪上半叶的欧亚主义三大外交思潮之争,进而出现了欧洲—大西洋主义、现代斯拉夫主义和新欧亚主义三大流派。

        欧洲—大西洋主义者认定,俄罗斯民族是欧洲民族,要复兴就必须回归欧洲;对东方文明持蔑视和完全否定的态度;对包括苏联在内的历史传统和国家持虚无主义的态度,主张俄国尽快实现“西化”;对外政策最优先的方面不是巩固“欧亚”,同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重新联合,而是尽快加入西方“文明国家大家庭”。持此类观点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时任俄罗斯外长科济列夫(Андрей Козырев)和总理盖达尔(Егор Гайдар)。他们对俄罗斯的欧洲国家身份的认同,决定了其外交优先方向是早日实现与西方的融合——完全西化,因而奉行“一边倒”的亲西方的外交政策。但该政策并未带来俄罗斯想要的结果,因而遭到现代斯拉夫主义者的强烈批评。他们主张保持和发扬俄国的文化传统和历史特点,维护俄国民族主义;反对俄国“完全西化”;俄国应该成为强国,维护作为大国意识的“俄国思想”,并承担“特殊的历史使命”;与古典斯拉夫主义一脉相承,注重俄国传统文化历史,崇尚东正教。持此类观点的,主要以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Геннадий Зюганов)和著名作家索尔仁尼琴(Александр Солженицын)为代表。在包括“斯拉夫派”在内的国内巨大压力下,俄罗斯当局不得不部分地调整对西方的外交政策,从对西方“一边倒”的政策开始转为东西方兼顾。以上两大外交思潮对俄罗斯独立初期的外交政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0世纪90年代,随着俄罗斯推行激进的自由主义改革失败,旧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迅速崩溃,社会经济状况急剧恶化,国际地位大幅度下降,俄罗斯民族自尊心遭到严重打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社会又出现了一股回归欧亚主义的思潮,新欧亚主义(Неоевразийство)应运而生,它可以说是对古典欧亚主义的继承和发展。新欧亚主义主张:俄罗斯应作为东西方之间的均衡因素,应以开放的原则把东西方各种文化的自然因素融合在一起,成为未来保障文化与文明平衡、保留民族与文明多样性的全球文明新秩序的基础;利用横跨欧亚大陆的历史和地理空间,吸收世界各民族文明中的积极因素,创造出“欧亚文明”,进而成为多极世界文明中的一极;通过建立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联盟”,使俄在21世纪把欧亚两洲连接起来,恢复自己作为世界大国的地位。[36]新欧亚主义的出现被不少西方学者视为当代俄罗斯对外政策中地缘政治思想的崛起。[37]欧亚主义构想再次被广泛用于地缘政治建构之中,成为理论分析的重要对象。[38]

        需要指出的是,苏联解体后学界出现了一系列新术语,例如“近邻国家”、“新独立国家”、“后苏联空间”、“独联体地区”等。目前多数俄罗斯学者更多地使用“后苏联空间”这一术语,[39]旨在重点强调地缘政治意义上的“欧亚”地区。[40]“后苏联空间”(Постсоветское пространство)是在苏联解体后出现的一个新术语,主要指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所在的区域空间。根据地理、文化以及与俄罗斯的历史文化关系因素,可以将其划分为5个次区域,包括波罗的海国家: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中亚国家: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南高加索国家: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东欧国家: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俄罗斯因实力最强被视为单一次区域。随着波罗的海国家加入欧盟和北约之后,现在俄罗斯专家学者时常会在自己的专著、论文中加上注释,以说明自己文中所指的具体国家和区域。比如,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知名学者共同撰写的一本名为《寻求认同中的欧亚》论文集中,仍然一如既往地把“欧亚”等同于后苏联空间,认为“欧亚”是指除波罗的海三国(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之外的其他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所在的区域。[41]这样,在苏联解体之后,不管是官方还是学界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后苏联空间”这一术语,同时和“欧亚”交互使用,都被视为重要的地缘政治区域。

        虽然部分学者把后苏联空间视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42]但由于此术语中含有“苏联”二字,这会使其他国家联想到过去的苏联阵营,所以除俄罗斯以外的其他国家尽量避免使用这一术语,该术语的吸引力在下降。[43]目前,大部分俄罗斯专家学者认为,“后苏联空间”是一个过渡性概念,它越来越不能准确地呈现出新的变化了的地区现实。[44]

        从地缘政治学角度探讨“后苏联空间”或“欧亚”,俄罗斯学界存在不同的看法。比如,卡内基莫斯科中心主任特列宁(Д. Тренин)认为,苏联解体后,“欧亚”的地缘政治内涵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在专著《欧亚的终结》中指出,“欧亚”作为俄罗斯传统实力集聚的地缘政治区域,可以追溯到历史上的俄罗斯帝国和苏联。苏联解体标志着苏联作为一个统一的封闭性政治实体已经消失,俄罗斯作为欧亚地区最具吸引力的力量中心的时代也已结束。[45]他认为,俄罗斯正处于后现代、现代甚至前现代世界的边缘,必须作出选择,而最合理的选择就是强化自己的欧洲认同,加入欧洲一体化,最终融入大欧洲。这样的选择不仅有助于俄罗斯的国家现代化,还将帮助俄罗斯更好地适应21世纪的新世界。在他看来,西方影响力已经在欧亚地区占据主导位置,而俄罗斯目前唯一具有影响力的是语言(俄语)。因此,俄没有退回“欧亚”的选项。最后,他把“欧亚”视为正在消失的地缘政治现实,并预测,未来空间内的每一个国家都将走上本国特色的发展道路。[46]这些观点在其2011年出版的专著《后帝国主义:欧亚历史》中再次得到体现,在他眼中,“欧亚”已成为历史。[47]

        另外一些学者持截然不同的观点,认为“欧亚”的地缘政治意义仍然非常重要,它是俄罗斯实现全球大国抱负的第一步。亚历山大•杜金(Александр Дугин)是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不仅是一位哲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和教授,还是一位政治活动家。在普京提出“欧亚联盟”倡议之后,杜金的新欧亚主义思想在学术界更加受到欢迎,甚至有学者把他视为“普京的大脑”。[48]同时,他也撰写了不少与此相关的地缘政治专著。他的《地缘政治基础》[49]就是代表作之一,现在已经成为俄罗斯军事院校的指定教材。在这本专著中,杜金认为,俄罗斯是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和历史地理中轴。这样的优势地缘位置使得每一个世界强国都渴望占有它,更不愿意和其他国家分享,于是就会出现经久不息的地缘政治竞争——陆权与海权之间的角逐。有鉴于此,俄罗斯应该充分利用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调动它的资源、经验和意愿,对欧亚进行全面掌控。[50]杜金眼中的欧亚已经超出原苏联所在区域,在他看来,只有以俄罗斯为中心的欧亚大陆一体化,才能够保障欧亚各国和人民的安全与主权。[51]不过,杜金的欧亚主义思想一直以来就在学界产生极大争论,有部分学者支持他的观点,[52]但也有不少人批评杜金是一位不切实际的极端欧亚主义者。[53]还有法国学者认为,事实上,新欧亚主义早已背离了古典欧亚主义思想的内核,它已经被自称的新欧亚主义者和政治家们滥用于推销自己的政治方案。[54]  
     
        第三个阶段:从2009至2013年底的乌克兰危机

        2008年底全球爆发了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导致国际格局进入大调整时期,世界经济中心开始向亚太地区转移。一方面,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被此次危机所困扰,经济实力衰退,美国的霸主地位减弱,国际影响力下降,其国际地位也受到极大影响;另一方面,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快速崛起,八国集团的作用逐步被二十国集团取代。俄罗斯领导人认为,随着国际权力结构和地区权力结构的不断变动,国际体系处于不断调整之中,未来20年将形成新的世界图景。[55]鉴于国际局势的这种深刻变化,一直以来困扰俄罗斯的定位问题再次摆到当政者和社会精英的面前,要求作出回答。

        2011年10月3日,时任俄罗斯总理的现总统普京,在俄著名的《消息报》(《Известия》)上发表了有关未来欧亚一体化新方案的署名文章,对未来的欧亚联盟进行了勾画,即以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三国关税同盟以及于2012年1月1日启动的三国统一经济空间为基础建立欧亚经济联盟,随后建立集政治、经济、军事、人文为一体的超国家联合体——欧亚联盟,并将其打造成世界格局中新的一极,发挥其作为欧洲和亚太地区桥梁的作用。[56]欧亚联盟构想的提出,既可以看成是俄罗斯对全球与欧亚地区形势的变化作出的一定反应,也完全符合普京的治国理念,即抓住因国际金融危机导致世界力量重新调整的契机,组建新的世界力量中心,以期最大限度地获取地缘政治经济利益,实现强国富民的蓝图。虽然当前国际体系尚处于不断调整之中,但普京认为,有一点是肯定的,即21世纪的国际格局将是多中心体系,俄罗斯视自己为新的世界力量中心。[57]

        普京的欧亚倡议在俄罗斯学界再次激发了苏联解体后曾一度“被遗忘的欧亚”[58]的新内涵讨论。随着欧亚一体化逐步向前推进,欧亚经济联盟即将启动运行,以及中国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倡议,使得围绕欧亚地区的讨论再次成为热门话题。就如俄罗斯外交与国防委员会主席卢基扬诺夫教授(Ф.Лукьянов)所分析的那样,随着国际社会主要注意力逐渐转向东方,欧亚地区将呈现世界体系发展最显著的趋势。它不仅具备成为统一国际区域的潜力,这里还将建立多个区域制度,制定共同的区域规则。总之,欧亚地区将成为全球化的领头羊。[59]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中国学者敏锐地指出,国际政治的“欧亚时刻”正在加速到来。[60]

        在此背景下,学界开始出现了不同的新认知。比如,有俄罗斯学者认识到,21世纪初国际体系转型加速,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经济形势变幻莫测,建议从双重层面来阐释“欧亚空间”,即从宏观层面与微观层面重新认识“欧亚”的内涵,呼吁拓宽之前“俄罗斯的欧亚”或“俄罗斯—欧亚”的狭隘认知。[61]也有俄罗斯学者提出“小欧亚”(Малая Евразия)的术语,以便与“大欧亚”(欧亚大陆)区分开来,并视其为一个独立的次区域国际体系。[62]还有学者提出了“新欧亚”(новая Евразия)的构想。[63]

        从双重层面来阐释“欧亚空间”,在这一方面进行了相对全面论述的,是两位专门从事区域一体化研究的俄罗斯青年学者维诺库罗夫(Е. Винокуров)和利布曼(А. Либман)共同撰写的专著《欧亚大陆一体化》。[64]他们在自己的专著中对“欧亚”内涵与外延进行了新的探讨,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维诺库罗夫和利布曼首先归纳了目前学界已有的关于“欧亚”的三种认知,包括欧亚就是后苏联空间,欧亚是一种反西方的意识形态基础,欧亚是指欧洲和亚洲。在进一步探讨之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同意第三种界定,即欧亚既不是俄罗斯欧亚主义者眼中的欧亚,也不是后苏联空间所在区域,而是欧亚大陆不同国家之间相互协作的巨大空间。这种理解主要是基于务实性欧亚主义或者经济欧亚主义(Прагматичное ил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е евразийство)的思想,它更具包容性。他们把俄罗斯与其他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所在的区域称之为“北—中央欧亚”(Северная и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Евразия),欧亚大陆一体化就是欧洲、北—中央欧亚、东亚、南亚、西亚五个区域互动的进程。与此同时,他们也坦承,虽然目前 “欧亚”是一个颇具争议和多义的概念,学者们也多从自己的视角去阐释,但在找到新的术语来描述欧洲、后苏联空间和东亚三个区域之前,“欧亚”仍是最佳选择。[65]

        “小欧亚”这一术语是由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国际问题实用分析教研组主任沙克列伊纳(Шаклеина Т.А.)教授提出的,他将其界定为一系列毗邻国家的总和,这些国家之间不仅拥有共同边界,而且还拥有共同的历史发展与联系,它们同时还是独联体及其下属机构的成员国,抑或拥有紧密的合作关系。[66]换句话说,沙克列伊纳教授重点强调了组成“小欧亚”国家之间紧密的历史、文化以及现实联系。在沙克列伊纳教授看来,“小欧亚”国家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格鲁吉亚、摩尔多瓦。虽然格鲁吉亚和摩尔多瓦越来越多地脱离与其他“小欧亚”国家之间的互动关系,但她认为,这两个国家仍旧是“小欧亚”的组成部分。她还把“小欧亚”视为一个独立的次区域国际体系,其中俄罗斯凭借其无与伦比的综合实力,将扮演核心国或领导国的角色。俄罗斯需要在这个次体系中实现深思熟虑的政策,为本国的发展创造稳定且可控的地缘政治环境。[67]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以俄罗斯为首的次区域国际体系,俄罗斯将在其中发挥主导作用。事实上,沙克列伊纳教授眼中的“小欧亚”内涵与俄罗斯学术界常用的后苏联空间、古典欧亚主义的“俄罗斯—欧亚”是一脉相承的,其具体指称和内涵都大同小异,只是术语名称不同罢了。

        此外,还有学者提出“新欧亚”的构想。欧亚经济共同体原秘书长、著名经济学家曼苏诺夫(Таир Мансуров)认为,随着欧亚一体化向前推进,特别是关税同盟、统一经济空间、欧亚经济委员会、欧亚经济联盟等一系列一体化机制与制度的启动运行,欧亚大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景象,“新欧亚”正在诞生之中。[68]遗憾的是,他并未论述这一构想的具体内涵。
     
        第四阶段:从乌克兰危机至今

        因乌克兰危机遭受西方制裁的俄罗斯进一步激化了与西方国家的紧张关系,加上石油价格暴跌、卢布贬值、国内经济结构再次面临转型的多重压力,俄罗斯越来越积极地推进其早在几年前就提出的“转向亚洲”战略[69]。此举旨在摆脱俄罗斯当前面临的外交困境,应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巩固大国地位,实现国内经济现代化任务,振兴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融入亚太一体化进程等。然而,这一战略提出至今,在学界、政界仍然争论不断,支持者和反对者均有。[70]支持者认为,“转向亚洲”是顺应了21世界经济政治发展形势,有利于俄罗斯融入亚太一体化进程,促进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反对者则认为,从经济角度来说,“转向亚洲”无法拯救俄罗斯,传统的俄罗斯商品在亚太地区将遭遇巨大的竞争压力,这无助于俄罗斯的发展。此外,当前的情况对俄罗斯来说是危险的,因为作为全球经济引擎的中国经济增长放缓、股市剧烈震荡以及中国面临的复杂国内问题,都将对俄罗斯“转向亚洲”产生一系列无法估计的消极影响。

        对于上述两个流派之间无休止的争论,曾经担任过多份知名报刊主编的俄罗斯政治学家、知名记者博夫特(Георгий Бовт )这样评论道:“事实上,根本不存在俄罗斯转向‘东方’还是‘西方’的问题,这样的转向从本质上无法解决俄罗斯本国所面临的根本问题,合理的出路是转向‘自己’,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好目前的问题,最终走出困境。[71]特别是面对世界主要力量中心纷纷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合作,使得俄罗斯不得不把有限的资源集中在周边地区,加大对欧亚地区的经营力度,维护自己传统的影响力范围。与此同时,俄罗斯学界也开始出现诸如 “大欧亚”[72]、“中央欧亚”[73]、“大欧亚共同体”[74]等具有地缘政治意义的新提法。

        “大欧亚”(Greater Eurasia)的构想较早由先前主唱俄罗斯要成为“新西方”[75]的特列宁提出。他首先批评了俄罗斯国内习惯于把“欧亚”等同于俄罗斯帝国、后苏联空间的传统看法,认为这种认知已经过时,忽视了欧亚大陆正在发生的一系列决定21世纪世界图景的地缘政治、地缘经济事件。有鉴于此,他建议,在新的地缘政治背景下,需要以一种广阔的大陆性思维来思考欧亚地区。他注意到,2011年10月,普京提出建立“欧亚联盟”的战略倡议,世界经济政治中心逐步转向欧亚大陆的东部,美国实力相对下降,中国和印度快速上升,导致欧亚大陆力量对比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中国在相继超过日本、德国成为世界最大的出口国之后,迄今已经是欧亚地区最大力量中心。这些新的地缘政治、经济形势,将决定21世纪的欧亚图景。未来欧亚的争夺战将愈演愈烈,“大欧亚”正在形成之中。[76]可以说,一方面,特列宁敏锐地观察到了欧亚地区正在变化的地缘政治、经济现实,另一方面也意识到原有观点的局限性,进而指出超越“小欧亚”,构建“大欧亚”的必要性。

        不过,目前在俄罗斯学者那里,他们眼中的“大欧亚”内涵与外延似乎并不明确或显得比较模糊,例如,卢基扬诺夫教授谈论“大欧亚”国家最多的就是俄、白、哈、乌四国。[77]事实上,他们更愿意使用“中央欧亚”(Центральная Евразия)这一术语。“中央欧亚”的提法出现在2015年6月俄罗斯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推出了一份有关欧亚一体化与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分析报告中。该报告以促进地区政治经济合作为宗旨,深入分析了欧亚一体化与“一带一路”实现战略对接对欧亚政治稳定与经济发展的重大意义和影响。[78]这反映出俄罗斯智库对欧亚地区未来发展的宏观思考。这份报告指出,欧亚大陆是许多民族和文明的摇篮,但是目前的欧亚大陆已经不再是统一的政治经济建构,它“中断”在欧洲和亚洲之间,没有自身的认同,被外界视为强国必争之地。[79]因此,需要把建构新的“中央欧亚”提到议事日程。从报告中论述的内容来看,“中央欧亚”主要包括俄罗斯、中国、中亚五国、伊朗、蒙古、巴基斯坦、阿富汗、阿塞拜疆等欧亚内陆核心地区的国家。

        在此之前,虽然已有学者专门讨论过“中央欧亚”这一术语的具体内涵和外延,但需要指出的是,他们的看法并不一致。比如,在美国学者韦斯布罗德(K. Weisbrode)眼中,“中央欧亚”的地理范围包括:西起黑海和马尔马拉海之间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东到中国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北起哈萨克大草原,南达印度洋,主要依据这一区域的国家在历史、民族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来划分。[80]在其他美国学者眼中,“中央欧亚”仅限于中亚和高加索地区,具体包括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以及乌兹别克斯坦所在区域。[81]还有学者认为,除这些国家之外,还应该包括阿富汗[82],以及里海、黑海地区[83],甚至还有学者直接把中亚与“中央欧亚”等同起来。[84]

        在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两位学者看来,从地缘政治角度考察,美国学者与俄罗斯学者关于“中央欧亚”内涵与外延的认知都是不准确的,还存在另外一种“中央欧亚”阐释。2010年,他们共同出版了一本名为《中央欧亚:地缘政治再认知》(Центральная Евразия: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оепереосмысле -ние)的专著,从地缘政治的视角对“中央欧亚”进行了详细界定。他们认为,“经互会空间”解散以及苏联解体之后,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形势和地区的力量分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需要用新的视角分析区域局势。“中央欧亚”的地理范围应该包括中欧(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中亚五国和中央高加索(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三个地区。换句话说,在已有学者阐释的基础之上,需要再加上中欧地区。乌克兰、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哈萨克斯坦分别是这个三个次区域的核心国,它们对推进“中央欧亚”内的一体化进程具有重要作用。[85]由此可见,目前学界对“中央欧亚”的内涵和外延并没有达成共识,但这一术语包含的地缘政治意蕴却不容忽视。

        “大欧亚共同体”(Community of Greater Eurasia)[86]这一术语首先是由中国军事战略学者戴旭提出的。他认为,“当前美国正以其无与伦比的综合优势,率领海洋国家联盟,对欧亚大陆东西推进,以其在中东地区的强势存在,进行三面合围。整体看,欧亚大陆处于美国率领下以欧日为地区领班的C形包围之中。局部看,中国、俄罗斯和伊朗等国又各处于地区性的C形包围之中。”鉴于这种形势,作为欧亚大陆的主要强国,中俄两国有责任致力于整合欧亚大陆碎片化的状态,同时与伊朗、印度、巴基斯坦以及朝鲜半岛、中亚等国家开展紧密合作,最终建立大欧亚共同体,从而实现欧亚大陆的和平,进而向外部进行和平辐射。,这样,在未来,“世界就会形成大陆文明联合体系与世界海洋文明联合体系的大体平衡”。他还指出,“大欧亚共同体是区域性的、自守性的,不构成威胁,但具有反威胁的能力。它可以有区域维和部队,对区域内部的矛盾调解,对这一地区猖獗的恐怖主义进行联合打击”。[87]

        无独有偶,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荣誉主席、高等经济研究大学世界经济与世界政治系主任卡拉加诺夫(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教授新近也多次撰文提出了“大欧亚共同体”的构想,并将其视为俄罗斯走出当前发展困境和应对国际政治经济新形势的方案之一。卡拉加诺夫认为,中俄两国达成欧亚经济联盟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对接的合作协议是“大欧亚共同体”形成的基石,目前其参与国主要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为主,同时也可以把印度、伊朗、韩国、巴基斯坦作为潜在参与国纳入,特别是2015年上合乌法峰会正式启动了印度与巴基斯坦加入上合组织的程序,使得该构想变成现实的前景更加令人期待。未来,还可以接纳以色列、土耳其等国。东南亚国家则处于以美国为首的全球方案与以中俄为首的欧亚方案之间。目前日本倾向于美国,暂时看不到其加入大欧亚共同体的前景。他也强调,大欧亚共同体是开放的、非对抗性的,它可以向欧洲和其他国家敞开合作大门,同时建立欧亚大陆安全体系,致力于解决区域的传统与非传统安全问题,应对地区发展的挑战与威胁。他认为,建构大欧亚共同体的第一步可以是召开“当代维也纳会议”——欧亚合作、发展与安全论坛。[88]

        我们可以发现,以上两位学者的“大欧亚共同体”构想都主要从地缘政治的视角探讨,都特别强调中俄两国需要担当重要角色并发挥重要作用。需要指出的是,诸如大欧亚、大欧亚共同体等一类概念,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包含了地缘政治的元素,此前学术界已经出现过不少类似的用法与研究成果,例如大中亚(Greater Central Asia)[89]、大中东(Greater Middle East)[90]、大东亚(Большая ВосточнаяАзия)[91]等。
     
        (三)中国

        中国学者一般从地理学和地缘政治学两个视角界定“欧亚”。作为地理学意义上的概念,“欧亚”主要是指内陆欧亚,范围大致东起黑龙江、松花江流域,西抵多瑙河、伏尔加河流域,北达西伯利亚高原,南到印度河、恒河上游。具体包括我国东三省、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以及蒙古高原、西伯利亚、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西北印度,其中心部位就是所谓的欧亚草原。历史上,这一广大区域曾形成过具有相当覆盖力的文化圈,表明其文明发展过程具有一定共性。因此,当代学者认为,有必要将现在已被新的地理界线分割开的地区联系起来考察,以便把握共性文明发展进程及其影响。值得一提的是,时下也有中国学者倾向于使用“亚欧”这一术语,旨在突出目前亚洲地区在世界各文明中不断上升的地位。[92]但就指代的具体范围而言,与上述中国学者是一脉相承的。

        作为地缘政治上的概念,大多数中国学者与俄罗斯学者看法相似。他们认为,“欧亚”主要指冷战后的原苏联地区,亦即原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所在区域。[93]比如,冯绍雷教授主要把欧亚地区视为原苏联所在的区域[94],地理分布涵盖欧亚大陆的北部和中部地带(Northern and Central Eurasia)。具体而言,“欧亚”既包括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东斯拉夫三国、外高加索、波罗的海三国以及中亚各国,同时也包括与这些区域具有若干紧密相关性的临近地带,比如,中东欧、东南欧、东北亚等地的与其相邻的部分。换句话说,“欧亚”并不以特定的现有国家疆域为界,而是更多考虑现实地缘政治经济进程中具有较多关联性的部分。这种关联性包含着历史、政治、经济、人文、以及物质地理空间等各方面的因素,至少可以较为明显地与西欧、西亚、南亚、东亚相区分。在这一欧亚地区,以俄罗斯等斯拉夫民族为代表的政治、经济、文化与战略影响的存在是其核心部分,而中亚、外高加索、波罗的海、以及其他与俄罗斯关键利益和影响有着紧密关联和延伸的地带(例如加里宁格勒),也大体上在这一范畴之内。[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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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注释及引文说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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